【恋与制作人】君思我兮不得闲(一)

※主许墨×原创女主,「长相思」衍生,私设如山,半架空


第一折


是夕阳初上,纸醉时分。西月楼门前响起汽车鸣笛声。大堂内众人推搡,一名纤弱少女正被拉拉扯扯。她眼角余光瞟到车牌,一咬牙,撞开几个丫鬟婆子,就冲上大马路,去拦那辆崭新的黑色福特轿车。


车喇叭自然不耐,嘟嘟鸣响。


“许先生——是您么——?”

她尽全力喊。


身后,一片惊呼中夹杂着几声“金燕这丫头是不要命了么”的窃窃私语,和种种饱含怒气的斥骂,像一盆脏水兜头盖脸地朝她身上泼来。


少女脚步踉踉跄跄,跑得发髻散乱,红玛瑙的珠簪摔在地上,也顾不得回头拾起来。但还差上几步,头发就被人用力一把扯住。头皮火辣辣的疼痛,像要被整块撕下来。


鸨母轻蔑的声音从头顶响起:“你倒是很有骨气,但可惜骨气不值钱。”


少女痛极反笑,“您觉得不值,可我觉得值。我偏要赌一把,不成便是撞死,也不让这清白身子落到奸人手里头。”


她其实并不确定那车上是不是那位惊鸿一面,清冷高华的许先生。


但事已至此,不成功便成仁。

她扬声道:“许先生,您可能已经不记得了——但你我曾有一面之缘。在莲予大学堂。您那一课,讲《九歌》。”


车门开了。


素黑西装,里头配立领的灰衬衫和格子羊毛马甲,领带是暗金鹤纹。和上次见他时候比,少几分温润,多几分凛冽。

果真……是他。


男人蹙眉走近。语气冷而锋利,却是向着鸨母。

“放开她。”


鸨母虽然不识他,看这周身气度和那辆车,料想也是大人物。只得松了手,陪着笑道:“教训自家丫头,让大人您见笑了。”心下只暗忖,景家靠山倒的倒散的散,这孤女养在深闺,势单力薄,哪里认识的这号人物?


许墨已是不理会了。他转过去向着堪堪站稳的少女,神情掩饰不住微讶。


“景砚小姐?”

他竟还记得她的名字。


自景家倒了后,已是很久没人叫她一声原名景砚。金燕金燕,鸨母嫌她名字难写,索性图个喜庆唤作金燕。可她既非笼中鸟,更非梁上燕。什么金燕,白白废去“我家洗砚池边树”的风骨。


景砚眼眶发酸,眼泪竟如此难忍。


“景砚小姐?”他见她怔愣,试探着又喊了一次。


“……请带我走。许先生——请您带我走。”

她说着,眼泪已经扑簌而落。


声音不大,但实是不知羞耻。是景家小姐也罢,是烟花女子也罢,当街对只见过一面的男人说“请带我走”,身为女子已是不齿。他——他会不会也这样想?


“我明白了。”男人颔首。见她只着素白旗袍,于暮春风中瑟瑟,像一枝纤弱的栀子。许墨轻叹一声,解衣下来覆在她单薄肩膀。“失礼了,景小姐莫要嫌弃。”


肩头突然一重,是他的温度和浅淡草木香——她失了神,甚至忘了道谢。


西月楼众人觑着这一出,道是两人关系匪浅,却是不好办了。鸨母上前笑脸相迎道:“大人,这是我们家不懂事的丫头,给您添了麻烦,您看可否让奴将她领回去教训?”


“女士,您有两处说错了。一,许某一介书生,大人是称不上的。二,您说这是您家千金,尚且无凭无据,但您虐待这位小姐,许某可是看见了。”


“这……这怎么算是虐待。您言重了。这只是她不听话,家人管教她罢了。金燕,你快过来,给这位先生赔个不是,我们这就回家去了。”


男人深色眸底闪过锐利冷光,他勾唇浅笑起来,好整以暇的样子。“是不是虐待,女士您说了可不算。这位小姐身上有新伤,走路也不便。正巧我有位在警察署当差的朋友,让他看看这是什么时候落下的伤,一看便知。”


他凑近了点,声音温醇和煦:“西月楼风水好,听闻洋人在此处玩得也开心。李少帅曾和许某提过,下回也要来西月楼玩赏玩赏此处明月,和别处究竟有什么不同。”


鸨母后背冷汗涔涔而下。景砚的人她是断不敢要回来了。“这,这位小姐既然是您的朋友,方才是奴错了。奴给景小姐赔不是。”话毕弯腰一礼,身后众人一片行礼下去,“许先生,景小姐,您们大人不记小人过,且放过西月楼这一次罢。”


许墨这才回身来,对呆立当场的少女莞尔微笑,低声道:“没事了。可以走路吗?”


景砚身上确实有伤,因而走路微跛。但她竭力站直了身子,“我没事。我可以走路。……多谢许先生救命之恩。”她深知这不是一句多谢就能抵过的恩情。


他只笑着摇头,伸出一只戴着鹿皮手套的手来。“不要逞强,痛的话,扶着我。”


她依言把手放上去,许墨的手顺势扶上她肩膀。这并不逾距,女孩脸颊却已飞起了一层薄红。身后一群人还弯着腰,想来都该酸麻了,也不敢直起来。对皇帝也没有这么恭敬。景砚有些惘然。


“先上车。”许墨替她打开车门,车上居然没有司机。

景砚有些惊讶。“许先生……自己开车?”


“是的。和想象中不一样?是不是不够风雅?”他安顿好她,回到了驾驶座上,笑着说。


景砚端正又紧张地坐在那里,双手交叠放在膝头。车里气味是同他一样淡淡木香,肩上还有他的西装外套,她连忙摇头,“不……您很厉害。”


许墨淡淡笑了笑,“是吗。但和上次的‘若有人兮山之阿’比,印象应该差了不少吧?”


原来他在意他在她心里风不风雅吗?还是只是客套话?景砚有点摸不清了。


跑上街拦他的车,只是一时冲动,临时抓住的救命稻草。她孤注一掷,想离开那个风月场。但一切如此顺利,她反倒有些恐惧。她只知道许墨是莲予大学的老师,那堂课之后,两人也没能再有机会见到。他同妈妈后头的话,她也没有听着多少。原本也没有想到,许先生的面子有这么大,竟能让西月楼的妈妈亲自弯腰道歉。


“不,没有的事。许先生读书也好,开车也好,都是我憧憬的。”

人也是。这一句是发自内心的真心话。


“景小姐真这么想,那就不要叫许先生了,叫我许墨就可以。一来二去,和景小姐也算是朋友了,我也直接叫你景砚,冒犯吗?”


“不。没有。我很开心,能做许先……许墨的朋友。”


“那作为朋友,容我多问一句。景砚你,之后有什么打算吗?”他打开一点车窗,在驾驶座上坐得随意了些,偏过头来凝视她的眼睛。到底是要问到这里。许墨耐心极好,没有发动车子,慢慢地等着她答复。“景家的事情我听说了一些……那时没能帮上忙,实在抱歉。”语气是真实的沉郁。


他们这才见第二面,素昧平生的,不帮忙才是正常的。就算想帮,又能怎样?景家倒了,她能保住命还不被人玷污,已经是侥幸。景砚摇了摇头,是山穷水尽了,她说了实话,“暂时还没有。”


其实她学过一段日子国文和英文,可以去报社工作。但金银细软多被西月楼扣下,眼下她并没有什么值钱东西可以当抵押,去觅个安身之处。


天下浩大,而前路荒芜。十九岁的孤女,竟无法可想。


许墨看出她的窘迫,淡淡一笑。“我在城东有套房子,一个人住,并无娶妻。学校事务繁忙,也时常不在家。暂时没有栖身之处的话,可以住到我家来。房间很多,也清净。你身上的伤,需要调养。正巧我自己,就是医生。”


这一番话说得温柔又妥帖,没有错处,也不失仪。景砚从后视镜里看见他稍稍整了一下领带。那手指纤长如竹骨,曾在学堂里握过粉笔,写下那样风流隽永的一篇楚辞。他竟然还是个医生。


“是西医,给人开膛破肚做手术的那种。你怕么?”他刻意继续这个话题,说得可怕了些,像是要吓唬她似的。


“怕?我不怕。只要是先进的技术,中国人不该拒绝。”女孩子抿嘴笑了笑。他眼里便多了一丝欣赏。


“现今读《楚辞》,还能对科学有这样认识的人,不多见。果然景砚你这个朋友,我交得很值。怎样,能否赏这个脸来寒舍小住?许某自问不算什么君子,但绝不是乘人之危的小人。”


景砚懂他的意思,也信他。但已经让他救了一次,哪好事事麻烦他?


她并不在意名节,从西月楼里出来的女子,还讲名节?这是个笑话。念及此,她反倒觉得许墨的名节比她的重要。哪有男人不爱惜羽毛呢?何况他霁月光风,君子端方,就算她自知清白,世人嘴里又要如何传他和她?心下想的仍然是拒绝。


“你很喜欢《山鬼》?”他突然问了别的事情。


“嗯。”她点头,“我喜欢《九歌》,喜欢屈原。”


“我家原本有全套手抄本《楚辞》。”他看见女孩眼睛亮了一下,又悠悠道,“但之前起了火灾,被烧掉一部分。我一直想重写一份,无奈没有时间。但《楚辞》是我心头所爱,旁人来写我又不放心。景砚可否有空时,替我完成它?”


景砚有点局促,用手指来回捻着旗袍下摆的穗。她找不到合适的拒绝的理由了。


许墨静了一下,问了个她意料之外的问题。“景砚,你有意中人吗?”


这下子她倒是结结实实地愣住了。“没,没有。”


“令尊令堂可曾为你许过人家?”


“少时倒是有过……后来我家这个样子,我差人去退了。总不好耽误人家。”


“那……对外,我便宣称你是我未婚妻如何?等你伤好了,我再寻个理由,让你同我解除婚约。”男人眉目干净,神情认真。


“这如何使得。”景砚慌忙摇头。他像是完全误解了她的迟疑。心里却有个声音叫嚣,答应他。答应他。她自认不是电影明星那样的倾城美人,只是普通清秀。她现在无财无色,还拖着身后骂名。景家遗孤,常人避之不及,他竟说要收留她?要和她订婚?


他见她迟迟不作回应,便带上一抹促狭,低声笑道:“过段日子,你若是还觉得许某不错,假戏真做也未尝不可。”


景砚脑子嗡嗡的,嘴里便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,“这……让我想想……”半是曾经大家闺秀的矜持,半是怕给他添了麻烦。还有些许,是憧憬和忐忑,和梦幻般的,她以为早已随着那场大火而去的少女情怀。


不知怎么,突然有泪盈于睫。


那个男人从遥远的讲台上和她的记忆里走下来了。似远似近,像一束光,把她自十九岁之后的人生照亮。


“山中人兮芳杜若,饮石泉兮荫松柏。”

他低低地念起这句诗。帕子递到了她眼前。


“谢谢。”她接过来,轻轻压着泪痕,不想擦坏了妆。


“是你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山鬼,是你。”


有风从车窗徐徐地吹进来。她怔怔望定男人如刻刀雕出的清冷轮廓,再一次忘记了呼吸。天地寂静。


后文请走:第二折

评论(3)
热度(14)
© 雨令白石 / 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