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恋与制作人】君思我兮不得闲(二)

※主许墨×原创女主,「长相思」衍生,私设如山,半架空

前文:第一折


第二折

 

这段旅途不算长。


两人偶尔闲聊几句家常。许墨同她都不是多话的人。沉默流动,倒也没有一开始那样拘谨了。景砚许久未坐过车,看过城中风物变迁,看一切都半是新鲜,半是惆怅。


她在心底细细梳理了旧事种种,又忍不住抬眼去觑专心开车的男人。他坐得直,方向盘握得稳,唇畔笑意若有似无。纵是景家原来的司机,也断没有他开车这样好。她又在心底恼自己,如何能拿许先生和司机相比。

早些时候,他还是少女心底挥之不去的白月光,但若随时间自然流逝,再清朗的月光也只剩下淡影。


如今不一样了。他救她于水火,俨然是她的耶和华。


景砚咬着下唇,神思飘忽。原本无以为报,该以身相许的人是她。此番拒绝下去,倒显得她实在小气。


她在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,嫁给许墨是万万不能的,如今的她也不敢想。给他当丫鬟之类,她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,恐也做不来。身上被鞭子抽过的伤还痛着,所幸手是好的,脑子也没坏。之前上学时候,先生赞她一声字迹流丽,内蕴风骨,可以认真做好新的手抄本给许墨。


再之后,她绝不多留,给他徒增麻烦。

可之后……要如何呢?


她想不到了。景家老宅早给烧没了。她想去的那家报社,也并没有相熟的人。又何况她的景家遗孤身份,说出去就带着晦气。昔日的姐妹同窗大多已经不再联系,只有手帕交秦悦,前段日子还偷偷跑出来给她送过钱。但秦家小门小户,阿悦父母若是知道她还和扫把星景砚联系着,不定要怎么关她禁闭。那次景砚只得站在门槛上,硬下心肠,告诉她不必再来。再之后她被绑进西月楼,就更无机会和阿悦见面。也不知道她如今可好。


天大地大,如今她能暂且依靠、信任,并给她披一件衣裳的,居然是这个只远远见过一次面的男人。


景砚思及此处,不禁眼眶泛红。她抬起手来,遮掩地揉了一下眼睛。


“怎么了?”许墨敏锐地发现了。“不舒服吗?伤口疼?还是晕车?”他口吻又自责起来,“上车前该给你先处理一下伤口的。”随即放缓车速,“稍等一下,我给你找药箱。”


“不用不用!我没事。”景砚听不得他内疚,女孩子低下头,又开始玩衣服上的流苏。“只是想了一些事情,没什么的。”


“想了些什么?可以告诉我吗?”他还是把车停下来了,弯腰从药箱里翻出一个玻璃小瓶,递给她。“实在痛得忍不住,就吃一粒。稍微忍耐一下,我们很快就回家,给你上药。”


家。他居然跟她说,回家。


“想哭就哭出来。”许墨忍俊不禁,“眼圈都憋红了。”


被他这么打趣,少女却是倔强地不哭了。她轻轻吸了一下鼻子,“其实我……不爱哭的。我在西月楼里,一次也没有哭过。”


他听了只得沉默。良久他脱下手套,露出如玉琢成的手掌,伸过来,在她额发上,轻轻抚摸了一下。一触即收。像个疼爱孩子的长辈。


“辛苦了。不要怕,这种事情,以后不会再有了。”许墨回过身去凝视着她,轻声安慰。


女孩大大地睁着眼睛,不知道是由于惊讶还是羞怯。他在那双清澄的黑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。


“刚刚想了些什么?”

怎么还是这个问题。


景砚手里捏着药瓶,总不能说我在想着什么时候准备离开你。她一张嘴,蹦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,“你为什么不穿长衫,不戴眼镜了?”话说完她觉得这话不太妥,显得自己太过幼稚。


没料到许墨却很认真地望定她,“你喜欢我穿长衫,戴眼镜?”


喜欢?什么喜欢?喜欢什么?

景砚被他望得口干舌燥,舌头也捋不直了,“上、上次,在大学堂,你是穿长衫,戴眼镜的。”


她记得是深黑缎面长衫,金丝边眼镜,拖着纤细的珍珠镜链。那一天阳光斜打进古老的雕花窗,落得一地碎金。青年从容拈着粉笔,立在高处讲台。学堂黑压压坐满学生,甚至还有自己搬了板凳来的。她和阿悦躲在人群最后,抬头看他。


“若有人兮山之阿,被薜荔兮带女萝。

既含睇兮又宜笑,子慕予兮善窈窕。”


那是大约半年前,她还是江城人人见了都要问一声好的景小姐。父亲不太常许她出门,又拗不过女儿正在想上学的年纪,便请了家庭教师在家教她。是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,头发胡子花白,在莲予大学任教,闲暇时来辅导她国文和英文。陈老先生不苟言笑,对她向来苛刻,却对一位新来的同事赞不绝口。


“他是天才,是genius。年纪轻轻,学术造诣那么深,前途不可限量。”说到这里,陈老先生反而叹起气来,“可惜文学只是他的兴趣。可惜。可惜。”究竟可惜什么,他偏又不说了。


被念叨多了,景砚也好奇起来。她差在莲予大学念法文的阿悦去听那位许先生的国文系公开课,阿悦去了,回来以后神神秘秘。“人太多了。我挤不进去,只看到了侧脸。但声音好听,人应该也英俊。”她挤挤眼睛,“说不定是你喜欢的类型。”


按捺不住好奇心,也经不住阿悦撺掇,景砚就去了。


女孩们坐最后一排,景砚远远看他,那张脸确是极好,年轻,清朗如月,秀致又不失英气。深而细长眼眸里暖着一江春水。足以说明造化所钟。


但相较他周身气度,容貌反而没那么重要了。


他穿得朴素,身上贵气却遮不住。明明是满楼红袖招的世家公子模样,又被书卷气恰好中和。多一分则秾艳,少一分则寡淡。


“乘赤豹兮从文狸,辛夷车兮结桂旗。

被石兰兮带杜衡,折芳馨兮遗所思。”


他方讲完一首《山鬼》。有学生已经举手提问,“许先生为什么要教文学?”七嘴八舌,“学文学有什么用?有‘德先生赛先生’不就够了吗?”“听说许先生留洋回来,在西洋学的也是文学吗?”


“学文学是我个人的兴趣。”许墨微笑着颔首,一一回答,“就算时代的进步,要靠‘德先生’和‘赛先生’,我们中国人自古传下来的诗歌、文学,也不能丢。守住了这些,中国人才有根,新青年才有气节。”


他环顾四周,温和而不失说服力,“各位同学中,以后也会有人远渡重洋去留学,会有人面对日益开放的国家而不知所措。洋人的东西好,好在技术,而非灵魂。切切不可忘了,我们黑眼黄皮,说到底,是炎黄子孙。只有故国风物,才能让人触景生情。有我们的文化、有我们的根在,中国人,才能永远,有家可归。”


他指指胸口,“此心安处,是吾乡。”


啪,啪,啪。清脆的掌声首先从教室最后响起。鼓掌的人随之站了起来。


许墨遥遥望过去。有些出人意料,是个裹在白狐裘里的纤瘦女孩,柔软青丝被一朵珍珠攒成的玫瑰花固定在头顶。两绺剪得整齐的黑发乖巧地贴着巴掌大的小脸垂下来,衬得她眉目如画,肌肤雪白,眼睛大而深黑。


她轻轻说了七个字,音量不大,却掷地有声。足够在那一刹那安静中,整个教室都听得见。

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”


继而整个学堂里,掌声都响起来。久久未歇。


景砚看见青年清冷的眼风,飘飘地朝这边扫过来。她也知自己冲动了,但那番话她听了实在热血沸腾。

阿悦在底下拉一拉她裙角,景砚一吐舌头,赶紧坐下来。

“阿悦,他不是平常人。”她小声说,秦悦听了只吃吃笑。所幸这时站起来鼓掌的人已经很多,许先生被一圈崇拜者团团围住,不再有多少人往这边看。


但不知为何,景砚觉得许墨的悠悠目光穿透人群,有意无意,落向她的方向。她落荒而逃。


少女的背影,像一只翩跹的白蝴蝶,很容易地飞走了。


“那位是景小姐。景督军家的掌上明珠。”有在场的同事心细,察觉了,悄悄告诉他。“单名一个砚。”


许墨手里收拾着书,听到景督军的名字,他神色不变,推了一下眼镜,含笑道,“名门千金许某也见过不少,景小姐这样特别的,还是第一次见。”


景砚。他把这两个字认认真真在舌尖上碾了几回。


可不料琴弦蒙尘,明珠覆雪。世事总爱拿人消遣。再次相见,天地都换了模样。


“你若是觉得那样好看,以后我每日见你,都穿长衫,戴眼镜。”她听见他凑得近了些,认真微笑着这样说,也听见自己,心跳如擂鼓。


“……”景砚窘迫地低下头。她当日有多激动,今日就有多狼狈。她后悔提起初见,更不知道怎么应对许墨这样的调侃。但心下却禁不住地,觉着亲近了些。偏头避过他灼灼目光,只觉得脸颊烧着,话语便飘出口,“也不是……只是觉得那身装扮,很适合你。”


“哦?”他笑着问,“那现在这样,不适合吗?”


“也适合。”她垂下眼帘,耳根红着,笑说,“那天你,是位严谨治学的先生。今日你……是位英雄。”


轮到许墨怔住。他面容严肃起来,轻轻握一握她微冷指尖。没有暧昧,多的是怜惜。“那天,谢谢你。谢谢你那么说,也谢谢你那样想。”


“快到了。”他手收回去,戴了手套去握方向盘。发动了车,神情却像在久久沉思。


车子开过城东花浦街,她看见一座简素的白色两层小楼,小庭院里种着修剪整齐的蔷薇和栀子花。“这就是我家。”许墨喊她,扶她下车。外套还披着,风吹过来,清凉的栀子花香拂乱她未梳整齐的长发。景砚很喜欢花,不免多看几眼,“是你种的?”


他颔首,“是我种的。刚来江城的时候,还有闲情打理。最近很少管了,都是疯长。”


一双人相携走进院子,景砚仔细瞧着,依然枝繁叶茂,香得恣意。许墨含笑看她一眼,什么也没有说。


有个面容慈祥的中年女人早站在门口迎接。他对她解释:“这是安姨。我小时候身体不好,在江城休养,照顾过我的。最近我常不在,她在我家打理家事,也会好好照顾你。”

大约是乳娘或者管家一类。景砚不知道说什么,只能“嗯”一声。她惊觉她其实对许墨一无所知,却全无戒心。


“您回来了,墨少爷。这位姑娘是……”


许墨话音温和,“是我朋友,阿砚。要在家小住。她受了些伤,需得好好照料。我不在的时候,就拜托安姨多费心了。”


阿砚……她心里跳了一下,这确实是她小名。是不是太亲昵了?她抬头望他侧脸,他却噙着笑,神色自然。景砚便不多话,看向安姨。这位安姨瞧着面善也可亲,虽然岁月痕迹重了,但年轻时候多半也是位美人。景砚依着旧式礼数,盈盈一拜,“安姨好。”


女人赶紧回礼,“当不起。阿砚小姐是墨少爷的朋友,安姨说什么也是要照顾好的。”

她温柔打量景砚,握着了她一双手,眼睛笑成月牙,“墨少爷第一次带女孩子回家。可真是仙子一样的美人啊。”


许墨淡淡笑着,道:“安姨,不要多话。带阿砚进屋去说。”


“啊,是安姨糊涂了。进屋进屋。”安姨引着她进来,许墨却没跟。屋子里装饰中西合璧,古朴又典雅。客厅正中挂着油画,一方雕花的屏风隔开客厅和茶室。茶几角三彩瓷瓶,斜插几枝风干腊梅,不嫌凋敝,反倒是风雅入骨。他当真像位世家公子。


“二楼是书房,少爷的卧室,和少爷平常工作的地方。客房也在,阿砚小姐这边请。”她随着安姨上楼去,客房整洁明亮,有扇巨大的窗。

“虽然无人住,但平时一直都有收拾,阿砚小姐不要嫌弃。”

景砚想起了以前最疼自己的乳娘,语气不由得恳切温柔:“怎么会。多谢安姨。”


许墨的声音从楼下遥遥传来,他似乎在打电话,但有意压低了声音。她料想他或许有什么要紧事,为了救她耽搁了大半天工夫,当即心下歉疚。


安姨唤她,“少爷刚刚吩咐给小姐放沐浴用的热水,小姐您身子虚弱,沐浴过了就休息吧。晚饭前再来喊您起来,给您上药。”

景砚答应了一声,安姨告了退。


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,她实是累极了。洗过澡,躺在松软的小床上,紧绷的弦松下来,不多时便沉沉入睡。


外面似乎是下雨了,淅淅沥沥。

她睡了一阵,迷迷糊糊间,出了一层薄汗。醒转来天色微黯。瞄一眼墙上挂钟,晚饭时间还没到。


景砚抱着被子,想着难得多睡一会,却隐隐约约听见,楼下传来陌生声音。

是男人冷笑。“Lucien,你又捡了大麻烦回来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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